養老金被扣,俄羅斯人怎么養老?

俄羅斯在烏克蘭采取特別軍事行動后，俄羅斯人的養老金成為熱門話題。為補貼捉襟見肘的國家財政，俄羅斯人的養老金已經被扣8年，到2021年，人均每月養老金約17536盧布，當年折合人民幣1525元，如今盧布狂跌，只值876元。

看清形勢的俄羅斯人決定忘記他們的養老金。可問題是，戰斗民族的老人們該如何養老呢。

誰動了養老金

2018年圣誕節，在俄羅斯西伯利亞的比斯克，一位老人扛著一袋土豆走在街上，突然被一名記者攔住做街頭采訪：你覺得這棵新圣誕樹怎么樣？老人轉身對著鏡頭就是一通狂噴：我每個月一萬盧布退休金（當年相當于人民幣1052元），有兩個高等學位，每個月光住房的水電氣費就要五千盧布，飯都吃不起了，你還問我圣誕樹怎么樣？老人越說越生氣，一通發泄后揚長而去。

這個意料之外的采訪，被人上傳到YouTube后火速躥紅，各國網友不分地域、不分年齡，都向老人投去同情的關切。他隨后得到了更深入的關注，鏡頭跟隨記錄了他的日常生活，老人訴苦道：他很少開那輛蘇聯時期的老爺車，因為油價漲到了40盧布；去超市他只買最便宜的酸奶，但也要57盧布。本想去勞動安置局找工作，對方將他轟走：三十歲的都找不到工作，你七十歲的還想找？

圖 | 被攔住訪問的比斯克老人

如今三年多過去了，當初這位比斯克老人每月一萬盧布的退休金，在俄烏戰爭發動后，已經暴跌到只值515元人民幣了。我們難以想象他該如何生活。這不是一位比斯克老人的困境，而是3200萬俄羅斯老人（60歲以上）的共同困境——靠著僅有的微薄的養老金，艱難度日。

情況永遠可以更壞，就這點微薄的養老金，還不一定能落到老人們的口袋里。俄羅斯早已打上養老金的主意。

就在同一年，比斯克老人走紅前的兩個月，俄羅斯總統普京剛簽署了《關于完善俄羅斯退休制度》的法律，規定從2019年起，分階段延遲退休年齡5年，其中男性延長至65歲，女性則至60歲。俄羅斯財政部長安東·西盧安諾夫表示："政府預算沒有足夠的資金來運轉上世紀制定的養老制度，如果又不能削減醫保、教育、國防等其他領域的開支，就只能提高退休年齡。"

靠提高退休年齡來省掉一部分養老金，政府的如意算盤打得夠敞亮。說不定一部分老人還會因此慶幸——至少不用擔心找不到工作了。

可事實是，新政策一出就引發了民意的高度反彈，數萬人走上街頭舉牌抗議，牌上寫著：我們希望靠養老金生活，而不是死在工作崗位上。這項當初被視為普京20年執政生涯中最危險、最冒險的改革，一度導致普京的民眾信任度降至冰點。

在俄羅斯，公開反對普京的改革計劃實屬罕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延遲退休年齡之前，政府的養老能力就已呈現出節節潰敗之勢。據俄羅斯統計署數據顯示，2018年4月，俄羅斯退休養老金基金只能支付養老金的30.7%，而在2017年4月，這一數據為33%。相當于一年內支付能力下降了3%。

即便強勢如普京，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擔憂：10年后俄羅斯的退休人員和在職人員人數將持平，若不改革，養老儲備金將破產，老人將成為窮人。

那么，普京是如何改革的呢？

2020年12月8日，他簽署了一道總統令，再次延長俄羅斯養老金凍結期限，直接延長至2023年。凍結，意味著扣留全俄個人繳納的養老保險部分，轉而補貼國家財政。這一政策，開始于2014年俄羅斯吞并克里米亞之后的應急措施，而后反復延期至今。

當年，為了應對西方對俄的經濟孤立，政府調集數百億盧布（約合90億美元）的資金成立應急基金，扶持被歐盟制裁的本國企業，儲備資金就來自養老金等財政預算。而今歷史重演，俄烏戰爭還在持續，西方猛烈的經濟制裁輪番來襲，盧布匯率暴跌，俄羅斯人的養老金還被凍結著。

沒有人關心：老人該如何養老。

退休后再就業

國家是指望不上了，俄羅斯人決定靠自己——活到老，干到死。自從養老金被光明正大地挪用后，一部分俄羅斯人無奈地自嘲：我們無法活到領取養老金那一天！

這話不完全是出于悲觀，而很有可能成為事實。俄羅斯高等經濟大學人口研究所的研究數據顯示，根據俄羅斯人的現有壽命推算，延長退休年齡后，第一代經歷新退休政策的俄羅斯民眾中，有17.4%的男性和6.5%的女性無法活到他們的退休年齡。

而對自己壽命更樂觀的俄羅斯人，選擇將一生都奉獻給工作。

在2015年的一項全俄民意調查中，74%的俄羅斯人準備在退休后繼續工作，主要的原因是退休金不夠用。根據俄羅斯養老基金會數據，截至2021年4月1日，俄退休人員總數為4260.44萬人，其中861.33萬人選擇繼續工作。這部分人被稱為在職退休人員，可以同時拿工資和退休金。

圖 | 退休后再就業的老人（俄衛星通訊社）

看到民眾如此積極地發揮余熱，最開心的還是政府，因此卯足了勁地推波助瀾。

普京公開呼吁俄羅斯人多干幾年再退休。政府規定任何人都無權阻礙退休者在原單位繼續工作。俄羅斯各地區積極對臨退休人員進行再培訓，針對老年人的就業培訓班遍地開花。2019年，僅在托木斯克市一項針對采購管理和交易大廳操作的培訓班里，就有800多人遠程上課，培訓期限為期三個月，每個階段都有考試，結束后還會頒發畢業證。

莫斯科市政府還為家政公司的奶奶一小時項目提供資金，老人可在此項目下受到免費的保姆培訓。根據俄羅斯衛星通訊社的報道，一位65歲的女士嘉琳娜·達尼利琴科，每月能靠保姆工作得到9000盧布的收入，工作內容是每周三次、各兩個小時陪5歲的男孩散步。據此家政服務負責人娜塔莉婭·林科娃介紹，自與莫斯科市政府啟動合作后，已有7000多名臨退休人員受培訓。新冠疫情來臨后，保姆培訓轉向在線。

圖 | 家政機構負責人嘉琳娜·達尼利琴科

俄羅斯的超齡服役現象，曾被俄羅斯華人圈總結為俄羅斯四大怪之一：干活的全是老太太。這是俄羅斯人想要的晚年嗎？數據最誠實。2017年，在法國金融集團Natixis進行的一項統計中，關于退休人員的生活舒適度，俄羅斯在43個國家排名中，位列倒數第四。

來中國東北養老

并不是所有老人都能去再就業，那些接受不了挑戰的老人怎么辦呢？到毗鄰的中國來養老，是個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站在俄羅斯遠東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市（簡稱布市)望去，隔著一條黑龍江（俄稱阿穆爾河），你能看見對岸的中國城市——黑河，乘船十幾分鐘便可享受一趟跨國游。憑借著地理上的優勢，中國東北，成為俄羅斯老人的避風港。

2019年，在靠近中國的西伯利亞地帶，有4萬名俄國老人搬到中國定居，在中國辦理了臨時居住簽證的俄國人超過10萬，其中大部分聚集在中國東北，如哈爾濱、琿春、延吉和黑河等地。他們出租或者售賣掉在俄的房產，用這筆錢來中國租房或買房。

來中國養老的原因很簡單，這里的生活成本更低。

早在2013年，中俄邊境的一些城市，就已出現俄羅斯人的購房熱，因為中國北方一些城市的房價，比俄羅斯同類住宅便宜三分之一。隨著黑河等城市對俄羅斯開放免簽，俄國人跨國養老更是大勢所趨。

在俄羅斯《新消息報》的記錄中，一對75歲的夫妻講述了他們來中國生活的五年，他們變賣了布市的房子和車子，加上親戚的資助和銀行的貸款，湊了40萬盧布（約合4萬人民幣），在黑河買了一套兩居室，房子比原來大了50%。他們詳細地對比了兩地的生活開支，足以證明用同樣的錢在中國能生活得更寬裕：在布市，照明費為每度電4盧布，暖氣費是每月1240盧布，冷水費為每人600盧布；而在黑河，電費為每度1.5盧布，取暖費是每平方米70盧布，每噸水只要9盧布。

對于蜂擁而至的俄羅斯人，東北敞開了懷抱。畢竟，這也意味著新的商機。聰明的中國人開始研發起獨具特色的跨國養老產業。

在黑河，商店、交通等公共設施都標有俄文，廣播電臺、電視、110等電話也是中俄雙語，不動產辦理手續被盡量簡化，結合五大連池重點打造的康療養生養老蓬勃發展。在黑龍江，有專門為俄國人建的房子，比如綏芬河的新上海小區。俄國城中，設有住宅、辦公樓、博物館和教堂，一個俄國人不用出城便可解決所有需求。

為了招攬俄羅斯人的生意，琿春市中醫院還推出了針對俄羅斯人的中醫保健項目，每年來這里尋求中醫治療的俄羅斯人多達上千。漸漸地，中醫風潮甚至吹到了對岸的俄羅斯海濱區域，按摩、針灸、推拿、熏蒸等項目，最受俄羅斯人歡迎。

網絡圖 | 俄羅斯人看中醫

南下東北后，俄羅斯老人的生活能輕松一些，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能坐享其成，唯有繼續勞作才能支撐養老的本錢。教中國人俄語，當導游，做一些簡單的翻譯，對平均受教育程度不低的俄羅斯人來說是不錯的選擇。

而對大部分老人來說，遠走他國都是無奈之舉。他們會選擇離家鄉最近的城市，與俄國國內的親人朋友比鄰而居，這樣至少能寬慰思鄉之情。

無論是退休后再就業，還是出國養老，都尚且屬于有選擇能力的老人。當年比斯克老人引發關注后，許多人說要為他募捐，被老人拒絕了，他指著一位躺在雪地里的流浪漢說：真想幫助的話，來幫助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