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幫老背后,養老用工的現實與困境

尿了，尿了，尿了！

才跟記者聊了幾句，電話那頭便傳來李紅秀（化名）焦急的聲音。而電話也在她帶著人來就行的話音中掛斷。

在養老院工作多年，李紅秀早已成為多面手，照看老人之外還要負責招聘，養老院招兵買馬都要先跟她對接。

年齡多大，是否殘疾，能否接受老人大小便和嘔吐物，是李紅秀問得最多的問題。她的招工標準中，以前是否做過護理并不重要，總歸都要培訓。而現實是，有的人堅持不到培訓結束，自己就走了。

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60歲以上失能老人已超4200萬，占60歲以上老年人口的16.6%左右。按照這一比例，我國每6位老年人中就有1位生活無法自理。

這些數字放大的是用工缺口。盡管多年來門檻不斷降低，但養老行業服務人群仍有硬傷：年齡高、收入低、勞動強度大、流動率高……

鐘點工上門打敗孤獨

第一層消毒，第二層殺菌，第三層止癢，第四層是一種油狀藥物，第五層才是藥膏……李巧慧每天都要這樣幫所照顧的老人涂上5層治療濕疹的藥，后背、臀部、脖子均不能落下。

41歲的李巧慧在天鵝到家從事養老服務工作，為福建兩戶人家做鐘點工，其中一位老者年齡86歲。李巧慧來之前，老人獨居，平時只能去社區打牌，打消日常孤獨。至于一天伙食，一般從菜市場買兩三塊錢的面條。

由于身體不太好，老人一次獨自出門暈倒了。李巧慧由此開啟日常照料，根據約定，她每天上午8點上班，打掃衛生，煮飯，陪老人聊天。

因為老人糖尿病加重，我現在還要測血糖，幫他補藥。測血糖需要空腹，為了不讓老人餓肚子，她7點多趕去家中，工作內容增加，家里經濟條件也比較拮據，李巧慧表示不需要漲工資，仍舊維持一個月2200元。

護老工作還要關注老人的精神需求。李巧慧清楚記得，剛上門時，老人經常發出人生沒有意義之類的感嘆。入戶后，她上網檢索菜譜，做起營養餐，眼見老人身體調理到好轉。因為皮膚病和糖尿病，腳上會有很厚的繭，指甲也已經嵌進肉里。細心的李巧慧讓老人女兒買了細長的指甲剪，不戴手套，一點一點地幫老人剪腳指甲。

工作之余，李巧慧常到公司和姐妹聊天，發現周邊做養老服務的人并不多。大多數人選擇照顧小孩或者負責一家人起居。

照顧老人最主要就是細心，還有一個就是要有愛心，包容。李巧慧說。

這樣的畫面，護理員謝芳（化名）不僅熟悉，甚至習以為常。

北京的冬天冷空氣時不時襲來，朝陽區一家養老驛站二樓內，謝芳正努力讓氣氛升溫：帶著老人唱歌，拍手做操，一二三四。

這里的老人平均80歲左右，自主生活能力較差，需要護理員們長時間照顧。謝芳告訴記者，目前養老驛站的職工都是全職，隨著老人的增多也在增加人手。

用工缺口背后：招聘老人，看護老人

招工似乎并沒有想象中容易，背后是龐大的用工缺口。

據民政部統計，目前全國有養老服務機構和設施34萬個，床位800多萬張。按照國家標準養老護理員跟老人的比例1：4計算，至少需要200萬名護理員。2019年我國財政部養老服務司負責人接受采訪時表示，2.49億老年人和4000萬失能半失能老年人及其家庭照護需求日漸龐大，而現有養老護理從業人員僅30萬，遠不能滿足養老服務需求。

貝殼財經記者了解到，家政類小時工為老年人提供了大多數居家日常清潔服務，包括打掃衛生，陪同就醫，大多按小時計費獲得服務。而不論是小時工還是全職護理員，大部分工作人員本身已經屬于中老年人。

李紅秀所在養老院，至少保證1對2服務失能老人。全職護理員招聘，要求女性不能超過55歲，男性不能超過60歲。

現在的員工基本上都是50歲左右的人，不需要考證，但是需要認字、會智能手機。在薪資待遇上，也因此遠低于一些月嫂和育兒嫂。待崗學習階段工資3000元，公司福利什么的也都有。入職后工資需要看具體崗位。績效工資500元、夜班費300元，還有300元的民政補貼。

近日，貝殼財經記者以雇主名義咨詢了多家提供養老護老服務的家政機構，從事一線養老服務的工作人員大多在50歲左右，初中學歷。

記者了解到，小象管家北京地區鐘點工，每天工作時間2小時，每月收費2000多元。若照顧無法自理的老人，無論住家或不住家，月度薪資均為6000元左右。

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從事養老服務的阿姨擁有養老護理證、護工證等。一些服務人員的技能專長包括翻身、拍背、打流食、換紙尿褲、測量血壓血糖等。

此外，七寶管家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對于可自理的老人一個月薪資大概5500元，可提供擁有高端養老護理，高端康復理療證件的養老護理員。

貝殼財經記者搜索招聘平臺注意到，各家機構養老護理員的薪資標準為每月3000元到8000元之間。從公開發布的招聘需求來看，養老護理員從業門檻較低，多數機構未對學歷、護理資格及相關從業等條件作出嚴格要求。年齡相對來說較為寬松，其中，一家機構要求在53歲以下。

北京西城區一家養老機構任職要求只有短短六個字：有愛心責任心。有公司告訴記者，不僅有無經驗都可以，還承諾如有人介紹應聘者入職100-300元獎勵，介紹多多獎勵多多。

入行門檻一降再降

對于養老市場而言，降低門檻不難理解，也是勢在必行。

早在2017年，國務院取消養老護理員職業資格證書以及養老護理員職業資格認定，養老護理行業不再需要持證上崗，這讓越來越多的社會人員進入這一行。

此后兩年，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民政部聯合頒布《養老護理員國家職業技能標準（2019年版）》，將從業人員的普通受教育程度由初中畢業調整為無學歷要求。

也是在2019年，民政部印發相關意見，明確提到2022年底前培養培訓200萬名養老護理員、1萬名養老院院長和10萬名專兼職老年社會工作者的工作目標。

護老阿姨人數一直不是特別多，不像育兒嫂那樣受歡迎，所以肯定會存在招工難的問題。阿姨來了副總經理劉佳告訴貝殼財經記者，護老服務對象年齡偏大，陪伴老人的孤獨感可能不是阿姨所喜歡和愿意去接受的。此外，護老阿姨薪資水平整體上低于育兒阿姨或者是高端家務阿姨，因此一旦具備帶孩子的條件，肯定會從事高工資工種。

劉佳稱，人員篩選也有一定門檻，雖然說護老阿姨少，但是我們管控把關比較嚴格，比如說學歷，盡管要求不高，但是一定要會認字。因為很多老人要吃藥，藥物食用錯誤會產生很嚴重的后果。年齡也不能太大，因為年齡越大意味著服務風險也會增加，所以我們一般都要求55歲以下。

目前在養老行業工作的服務人群普遍存在年齡高、收入低、勞動強度大、社會地位低、流動率高、學歷水平低等情況。中國老齡產業協會研究室副主任鄭志剛接受貝殼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如果說設置的門檻很低，只要能照顧老人就行，我國不缺就業人群，但是養老行業非常缺乏專業人才，高端管理人才以及專業的服務人才。


11月25日國務院發布的《加強新時代老齡工作的意見》，強化老齡工作保障中的第一條，就是要加快建設適應新時代老齡工作需要的專業技術、社會服務、經營管理、科學研究人才和志愿者隊伍。目前，除一些養老服務經驗豐富的養老機構開設培訓學院外，各地政府也在推進養老服務培訓與入職。近年，黑龍江、山東、天津、上海等地建立了養老服務培訓補貼制度。北京、江蘇、湖北、廣東等多地推行養老護理員入職補貼或養老服務崗位補貼。此外，上海、四川、甘肅等地建立了養老服務專業大學生學費減免制度。

近年，吉林農業大學成立家政學校，開設家政康養產業學院，直接指向關于老年人護理這一專業。人才培養包括向護老服務業、服務機構里面輸送一些高層次人才，還有養老服務機構監督管理工作或者說技術工作。吉林農業大學人文學院（家政學院）院長吳瑩接受貝殼財經記者采訪時說，目前這一專業的畢業生轉行情況仍存在。

在其看來，養老服務業全國薪資水平較低。對于年輕人來說，如果上升空間不大也沒有價值認同，流動性比較大。

吳瑩告訴貝殼財經記者，城市養老護理人才是結構性短缺。需要中職、高職等職業院校發展，社會人員經過系統培訓也可以成為行業勞動力。我們也等待著市場逐漸成熟，養老行業市場化以后，年輕的人才進入到這個領域，但是這個市場不能拔苗助長，市場需要成熟。